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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霍昀咬牙,已是气得口气都变了调:“我不阻止你查,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!你知道那天有多危险?”

  徐子星解释:“我本来算好时间回来的,可没想到那台电脑那么慢,也没想到台风突然提前登陆了。”

  想起插进他车里的角铁,徐子星有点内疚,上前一步,低声道:“这次是我冲动了,害你也遭遇了危险,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了。对不起。”

  她软下来,霍昀不忍再苛责她,也放缓了语气:“你想查监控、想查航迹路线,走流程申请,没问题的,不会不让你查,你大可不必那么冲动,冒着台风登陆的危险去查。”

  徐子星点头:“我记住了。”

  她重新说回正事:“农林牧渔业有税收优惠,长鲜渔业虚增的营业额和利润,所付出的税负代价并不高,因此它造假的金额也特别巨大。长鲜渔业胆子很大,有可能上市后还继续数据造假,做高股价,获利离场。”

  霍昀没说话,不知在想什么。

  徐子星看着他,口气略有些激动:“你就算不考虑无辜的投资人和股民,至少也想想自己。日后这个IPO暴雷,证监会对它发起调查,你以为你就能免责吗?”

  霍昀起身,回大班桌。

  “我明天约负责人过来谈谈。到时候数据造假的事情我来说,就当是我发现的。”不等徐子星问为什么,他已是下巴点了点她身后的门,“好了,去忙吧。”

  徐子星回到工位,思考霍昀为什么要把披露数据造假的事情揽到身上。

  “怎么样?”田菲探着脑袋,小声问,“霍总怎么说?”

  徐子星回神:“哦,他说明天约谈负责人。”

  田菲吃惊:“如果保荐人也认为数据有问题,那肯定要整改数据的,这一改,长鲜渔业根本到不了上市门槛啊。那不就等于放弃上市了?”

  徐子星点点头:“有可能。”

  田菲感慨:“霍总变了。之前康福也有问题,他硬是要保上市呢!”

  提起康福,徐子星想起那些孩子,拿出手机,打了一通电话出去。

  电话接通的瞬间,有孩子的笑声传过来,徐子星认得那是乐乐的声音,原本忐忑的心落了回去。

  她很怕乐乐没熬过换肾后的排异。

  如此看来,乐乐身体应该不错。

  电话那头,乐乐妈笑道:“徐律师,晚上好啊!”

  “晚上好,乐乐最近怎么样?”

  “孩子挺好的,排异没什么问题,那个康福集团,前阵子派人来看我们了,乐乐每次去复查,也是他们派车给我们接送。”

  徐子星挺意外。

  当初在她的坚持下,康福集团授权平台给了所有受害家庭第二轮补偿,金额很高,够这些孩子一辈子吃穿不愁。徐子星原以为康福赔完钱就不会再搭理这些家庭,不想却是这样。

  “那另一个需要换肾的孩子,情况怎么样?”

  “那个孩子还在等肾源,康福派人去和医院沟通了,希望给那孩子加急,但能不能办到就不清楚了。”

  “还有其他孩子需要换肾吗?”

  “目前没发现。”

  徐子星松一口气:“那就好,希望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。如果有听说其他孩子也要换肾,记得提醒他们联系我,我会为他们向康福集团交涉。”

  “徐律师您真是好人!当初如果不是您,我们这个家早毁了。你也知道乐乐本来就是多动症,我没上班在家照顾他,本来经济负担就重,哪有钱为他换肾。后来因为您为我们争取到赔偿金,我们现在生活好一些了。”

  “这是你们应得的赔偿,不必谢我,祝乐乐健康平安。”

  徐子星挂了电话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继续投入工作。

  翌日下午,她和田菲刚出电梯,就见霍昀和陈颂匆匆离开办公室,迎了几位中年男士进会议室。

  田菲小声说:“徐律,走在最前面的那个,好像是长鲜渔业的董事长黄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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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徐子星正要说话,陈颂突然走出会议室,朝她喊道:“徐律师,开会。”

  徐子星赶紧带上电脑和手机进会议室。

  陈颂安排她坐在会议桌最后,主打一个隐形。

  徐子星暗暗看向霍昀。

  霍昀和黄董站在窗边,小声说着什么,神色凝重,期间他看来一眼,和她对视几秒,又看回黄董。

  那位黄董五十多岁的年纪,两道粗浓的眉往下压,眼睛浑浊中透着红,高耸的颧骨带道疤,挺凶的面相,不像大老板,反倒像涉黑分子。

  徐子星认识不少企业家,第一次见这么凶的面相。

  会议开始。

  双方人马各坐会议长桌两侧,霍昀打开笔电,屏幕转了个方向,推到黄董面前。

  “我在尽调中发现长鲜渔业的扇贝采购量、成品量,以及销售量都存在严重的数据造假。”

  黄董显然清楚此事,脸色未见丝毫讶异,镇定地笑道:“怎么可能?扇贝是我们卖得最好的一款产品,你可以上各大电商平台看看,我们每年要在那些平台卖掉多少扇贝?造假,那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嘛!”

  霍昀示意陈颂投屏。

  屏幕上出现一个柱状图,是长鲜渔业自己提交的关于扇贝的销售渠道与数量的分类汇总。

  霍昀侧身看着投屏,红外笔在柱状图上打着圈:“扇贝的电商销售额只占总销售渠道的18%,而扇贝销售占比最大的渠道,是线下的海鲜摊贩,占比高达70%。这70%的交易都采用现金交易,所对应的扇贝数量,恰恰就是我在尽调中查出来的高度怀疑虚假交易的数量。”

  到这里,黄董还是很镇定。

  徐子星知道这些人敢造假,肯定早就做好对策。

  “霍总,我们是做海鲜养殖生意的,海鲜主要销给哪些人?自然是菜市场里的摊贩和酒楼菜馆嘛!酒楼还好说,可能有个财务,会跟你对公转账,有这个资金的往来,但那些摊贩和菜馆,很多都是一个老板干所有活,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人,没受过什么教育,大字都不一定认识几个,你让他跟我们公对公付款,那是不可能的嘛!”

  黄董洋洋得意地继续说道:“你不能因为我们把扇贝卖给底层人,收的现金,你就说我们虚假交易,造假嘛!”

  他指着挂满墙的A级纳税人铜牌说道:“我们每一笔现金收入都记了账,都向税局报了账,该纳的税一分没少,你不仅没有表扬,还反过来说我们造假?这就是霍总您的不专业了呐!”

  长鲜渔业的人都笑起来,都在看霍昀的笑话。

  徐子星暗暗看向霍昀,就见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下,手按了下激光笔,投屏就出现了航迹路线图。

  “渔政部门为了防止出海作业船相撞,要求每艘作业船都装上北斗卫星系统。”霍昀手中的激光笔,在投屏上点了点,“这些就是长鲜渔业的作业船,过去两年在扇贝养殖区域的航迹图。”

  黄董不明白这和数据造假有什么关系,皱着眉没说话。

  “装有北斗定位系统的作业船,从哪里到哪里,停留多久,渔政部门那边都有数据。”

  霍昀手中的激光笔一按,翻到下个页面,是作业船装载苗桶的监控页面。

  “一艘作业船一趟能装载多少扇贝苗,一共走了多少趟,总共投了多少苗下去,能捕捞多少扇贝上岸,对应的销售量是多少,都有答案。”

  黄董这才明白方才那些航迹路线图的作用。

  他脸色大变,抬手撇了一把额上的汗,看一眼会议室紧闭的门,低声解释道:“扇贝养殖因为受海水温度、洋流的影响,存活率不太稳定,所以我们也会向别的扇贝养殖企业收购扇贝成品,然后加中间价卖出去。”

  这个解释乍听之下颇有道理,但经不起推敲。

  徐子星立刻就想问他:既然是这样,那成品扇贝的采购合同和发票呢?资金走向呢?

  还未开口,就听霍昀问:“那就是通过贸易的形式采购成品扇贝?”

  黄董还以为骗过了他,忙不迭点头:“是这样没错。”

  “既然是贸易,那与上游供应商的采购合同、发票、物流单据、资金往来凭证呢?还有,如果是贸易,就无法享受农林牧渔业的税收优惠政策,需要补缴增值税、附加税和所得税。”

  黄董一噎,看向在座一位中年女士。

  对方似乎是长鲜渔业的财务负责人,只见她一脸麻木,毫无反应,压根不想管这个话题。

  徐子星猜财务负责人不赞同数据造假,是决策层坚持要做,并让第三方帮忙包装,所以才导致这个局面。

  还是太急功近利了。

  霍昀看着黄董,冷冷道:“您考虑清楚,如果承认是‘数据统计错误’,还有机会更正。如果坚持这是贸易行为,那可是涉及偷漏税问题。”

  他压低了声音,食指戳着桌面:“偷税漏税是进刑法的罪!法人和相关涉案人员都有可能坐牢,且面临高额罚金!”

  财务负责人登时脸色惨白,看向黄董,小声道:“黄董,还是别这么干了吧……”

  黄董脸色也很难看,看着霍昀,咬牙切齿地问:“霍总,你到底是来帮我上市的,还是来拦着我上市的?”

  “我当然是来帮您上市的,所以您的企业有什么风险,我都必须事先告诉您,并给出整改方案。”

  黄董一听,舒服多了,叹气道:“前几年疫情,根本没人上酒楼餐馆吃饭!菜市场人也少!再加上前两年我们养殖扇贝的海域遇到洋流影响,海水温度上升,那些扇贝苗全糟了!死了大片!我们为了上市准备了五年,头两年是真不错,我们是有这个实力的,但是遇到疫情和环境变化,我们也没办法呀!”

  霍昀静静听完,并未多做评价,把笔电盖上,淡淡道:“我的建议是有问题的数据全部改正,按实际的来。”

  黄董激动道:“那这样就够不着上市的门槛,还上什么市啊!”

  霍昀起身,神色严肃:“那就等够得着了再上市!长鲜渔业目前这个情况,你们以为会计师会给你们出审计报告?没有审计报告还怎么过会?”

  黄董登时看向财务负责人:“会计师是不是跟你说过没问题?”

  财务负责人怯怯点头。

  霍昀就知道这些人串通了审计事务所,脸色大变,食指用力点着桌面,一字一顿道:“审计所我会另外联系,现在这家必须换掉!”

  黄董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他的攻击性,气得站起身,拂袖而去。

  长鲜渔业的人都跟着离席,会议室里只剩徐子星、霍昀和陈颂三人。

  徐子星没敢说话。

  “霍总……”陈颂开口,似乎要劝霍昀,话还没说出口,就被霍昀抬手打断。

  他看向徐子星:“你回去忙自己的事情。”

  “哦好。”徐子星赶紧退出会议室。

  她边走边回头,看到陈颂跟着霍昀回保荐人办公室,陈颂的脸色很差。

  办公室门关上,陈颂走到大班桌前,看着霍昀:“霍总,您变了。”

  霍昀打开笔电,准备工作。

  他脸色同样不好,两道浓眉往下压着,一言不发。

  陈颂说:“以前,就算发现企业数据作假、IPO进行不下去,您也不会就这么跟企业撕破脸!圈子就这么大,他今天上不了市,明天指不定就成了咱们的投资人了!您为什么要去得罪企业呢?”

  霍昀闻言,原本操作鼠标的右手紧握成拳,抬眸看向陈颂:“我自然有我的用意,你不必多问。”说完再度看向笔电屏幕。

  “您昨晚和徐律师在外头过夜,徐律师穿着您的衣服回园区。您是不是爱上徐律师,为了挺她,不惜得罪企业?”

  霍昀咬牙,没说话。

  见他并不否认,陈颂失望道:“您再喜欢徐律师,也不能拿整个团队的前程去陪葬。今早很多人看见您和徐律师一起从外头回来,这件事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,您和徐律师都会有麻烦。从康福IPO开始,王总对您已有不满,他最近一直在接触新的保荐人,您再在长鲜渔业的IPO上出差池……”

  “砰”的一声,霍昀用力盖上笔电。

  突如其来的闷响,陈颂也吓到了,怔在原地没说话。

  霍昀闭上双眼,抬手按了按山根:“建议长鲜渔业进行数据整改,不是为了徐律师。”

  陈颂才明白过来,劝道:“长鲜渔业不是凌云科技,不会出现凌云科技那样的悲剧,您……”

  霍昀抬手摆了摆:“出去。”

  陈颂只好退出办公室,关上门的刹那,拳头砸桌的闷响声传来。

  …

  晚上九点,徐子星下班回宿舍。

  还在路上就给霍昀发去微信,提醒他注意后背的伤,如果需要贴药膏,随时喊她。

  霍昀没回。

  徐子星便直接回房间。

  洗完澡,吹干头发,已经准备睡了,霍昀才回微信,回了“现在”两个字。

  徐子星赶紧掀被下床,穿上拖鞋,去敲隔壁的房门。

  霍昀开门,身上却还是上班那一身。

  徐子星没进门,就站在门口,问:“你还没洗好吗?那我等你洗好再过来帮你贴药?”

  霍昀侧开身子:“进来陪我说会儿话。”

  “哦好。”徐子星进屋,在沙发上坐下。

  屋内只点一盏台灯,光线暖黄昏沉,霍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,没说话。

  徐子星侧着身子看了他一会儿,担心道:“是伤口疼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呢?”

  她从没见过霍昀这副消沉的模样。

  见他还是不吭声,一副呆呆的样子,徐子星生怕他发烧烧晕脑袋,站起身,手覆到他额上。

  “没烧”啊……

  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口,霍昀已是抱住了她,双臂紧紧箍着她纤瘦的腰身,脸埋在她腰侧。

  徐子星只穿一件薄薄的V领T恤,男人的体温透过纯棉布料,往她皮肤钻。

  她怔了好一会儿,才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,温温柔柔地问:“你怎么了?不开心吗?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会议……”

  霍昀突然回神,松开徐子星,坐了回去。

  徐子星在他身边坐下,轻声说:“现在疫情结束了,经济逐渐复苏中,长鲜渔业若是想增加营业额和利润,还是有办法的,只不过需要时间,快则两三年,它就能重新准备上市。”

  霍昀摇头:“不是长鲜渔业的事。”

  “那是?”

  “没事。”

  见他不想说,徐子星没再追问,只能安抚道:“任何事情都会过去,时间可以治愈一切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徐子星站起身:“那我先回去了,你洗好澡,要贴膏药,再微信上喊我。”

  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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